诗文库 正文
胡古澹植竹说 南宋 · 何梦桂
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九五、《潜斋集》卷一○
鲁桓公六年子同生,以子与公生日同,故名曰同。后汉郑玄生孙,与玄年同,名曰小同。夫以桓公之子为同,则玄之孙为小同矣。父子祖孙之偶同也,古人以之纪名,以见其重同也如此。庸斋先生手植庭竹,岁在大壬辰;其孙国器植竹于其地,为小壬辰。兹固伪同尔,抑若有数。然后庸斋六十年,竹与主人化为青宁久矣,后人重植不于他物,必于竹,植竹不于他日,必于此年,非无意也。非有老成能言者识之,虽子孙不知其然者,此岂与寻常所偶同者比哉?昔人有见其祖故坐磐石,辄泫然涕下,况乃翁三径,常与二仲游息者乎?感物怀人,故宜诸孙之眷眷不能忘情也。国器赋诗识感,与其昆玉及其朋友载赓,凡若干篇,求余说,遂为之书。
本论 五代 · 牛希济
出处:全唐文卷八百四十五
周文之先。自公刘后稷。积德累仁。以至于文王。天下之心归焉。犹服事于商。武王从兆庶之心。顺历数之命。以取天下。既而有疾。嗣王幼弱。乃命周公旦以辅相成王。周公以弟之亲。叔父之尊。公其心而不疑焉。摄天子履万乘车辂。朝诸侯于明堂。以施教化。召公不悦。四国流言。伐四国。戮管蔡。以安社稷。然后制礼作乐。七年之后。成王齿长德懋。乃归其政。公亦不离王室。乃命伯禽受封于鲁。思不变四海之望。远乎哉君子。即周防也若是。武王独知周公之才之美。兄弟之国。天下之人。皆不知也。向非周公。则非成王之天下也。天下疑矣。然武王之心公乎哉。知子之弱而私之。知弟之德而让之。且忧后世兄弟相及。岂周之盛德为不及欤。曰是知之深也。所以能明辅相其子。若有疑焉。则与之天下。希存其子亦难矣。周公虽不为王者。然其道则与太王王季文王为同德矣。成康以降。名仁者多矣。孰可与之为伍。盖姬周之得天下。未几而武王崩。纣之子禄父犹存。若委少主。无圣人之助。则少康之举。嗣夏(左传作祀夏)配天。不其伟欤。此周公所以孜孜焉为而不有。夫其圣德。过于武王远矣。今后王之嗣君也。亦莫不蔽于私爱。忘其善恶。曰彼长也。冢嫡也。天下之本也。莫之可易也。至有不离襁褓之中。童婴之列。而即大位焉。亦使强臣而为之辅。其诏制之旨。曰周公然也。成王然也。岂惟政乱国危。殆宗庙不血食者有之矣。曹马之君。即其人也。自征伐以来。受命创业之主。或起自布衣之中。亭长之役。部尉之列。大夫之家。卿相之位。或历试诸难。或十年军中。足以知历数在躬。时运兴废。经始之艰难。臣下之忠良。人情之巧伪。是以出一言。举一事。易一法。必使合于典诰。垂于后世。守文之君也。生于深宫。长养妇人之手。慈爱之钟焉。世子之教不行焉。身躯则安于玉堂金殿舆服之盛。耳目饱于声色靡曼之乐。曷能知君臣父子之道。忠信邪佞之属。农桑艰难之本。故小人易欺焉。况幼稚乎。且人君之心。为天下之晦明。仁者乐于明。而匪仁者便于暗。故时之晦也。盗窃兴焉。魑魅行焉。君之晦也。贤良死焉。邪佞用焉。是以小人奸臣。唯乐于幼君少主。若保姆之态也。以提其耳目。导其言语。教其喜怒。行则行。止则止。易为之使。欲求天下之治可乎。况近世之嗣王也。始自诞生厥月。无问名之礼。至于婚冠。无金石之乐。告庙之仪。外莫闻焉。春诵夏弦。秋诗冬礼。上庠齿冑之道。或纵不知。封爵之命。掌言者亦不知其谁。师保之道正其身乎。左右之人贤与处乎。其即位也。降先君之册。冢宰与百执事。延颈内面而朝新君焉。衮冕端拱元默于殿上。雉扇荧煌。香烟蓬勃。左右纷纷焉莫之知也。班列千百。称庆而退。至于积年之中。宰执大臣。延英入阁。称述圣德。舞蹈而已。使有言者。皆申有司。徒空言耳。敢及于时乎。敢及于执权乱政之人乎。设有一言。明日之制行矣。不复用矣。历观前代明王贤后。未尝不与名臣贤士厚享宴之礼。接见之仪。俾其忠信相亲。亡于畏惮。通于商较。以正先王之得失。以穷圣人之能事。故两汉金马石渠文章之选。以备顾问。为侍从之臣。至有大臣武帐之前亦奏谒。或排闼于危疑之际。以问安否。以图后事。太宗文皇帝贞观之初。北门之选举十六族也。皆建功定策。有布衣之交。非天下文行之士不预焉。既久与游处。非唯知民间之疾苦。时之否臧。从而更之。以熙帝载。至于臣下之情性好恶。无不悉焉。他日之任用。莫不适其材矣。近世朝廷。岂无忠信謇谔之士。徒欲致身之危。救时之弊。指陈千百于上前。敷扬其达乎。谏章其览乎。若复稍挂圣虑。左右天颜。得之矣。又有以惑之矣。其朝退也。黄门伎女。声乐骈罗。俳优之人。调笑相杂。拥卫以至于内殿。又日幸于两军。游于其所。其从乐乎。断可知矣。故自乾符之乱。至于今日。莫可救止。盖少主奸臣之所为也。或曰。冢嫡之幼。善恶未知。思欲易之。以卜长世。废嫡立庶。圣人所恶。未知其可也。曰。君人者。上以安宗庙。下以庇蒸人。虽长嫡之义。其不善。易之可矣。且仲雍。王季之长子。让西伯之圣德。断发文身。以避于吴。为吴太伯。盖成父之志也。隐公。鲁之贤君。居位称摄。欲让其弟。后其长矣。吾将与之。桓公听羽父之谮。以疑其兄。致于篡弑。又晋厉公之薨也。子周有兄而不慧。不能辨菽麦。偫臣迎公子周以立政。是以治三驾而楚不能争。又襄公之亡也。君无长子。赵盾思欲立长君。乃迎公子雍于秦。将欲立之。穆嬴朝夕抱太子以朝。且泣曰。先君以此子之贤。吾受子之赐。此子不才。唯子是怨。今君虽终。言犹在耳。此子何罪。而外求君。赵孟惧大义于众人。遂背秦好立灵公。幼而好虐。竟为所弑。国是以乱。汉高帝迁都长安也。以吕后妒于糟糠。其子盈为太子。上以赵王如意似我。知盈懦弱。卒不能易。及惠帝之世。几为吕妪所灭。非平勃之□不能加诛。及择诸王之贤者。迎王于代邸。是为文帝。不十年。几致刑措。又昌邑之乱。霍子孟定废立之册。立宣帝。遂获中兴。卫伯玉之于晋武也。君臣之交矣。知主鬯之不惠。必倾世祚。尝抚其床而叹曰。此座甚可惜也。帝心不悟。终以正度为君。果致元海倡四方之乱。宗庙焚燬。两京版荡。怀悯二帝。俱为俘执而崩。晋祚中绝。国分为十六。普天之下。皆坠炉炭。此惠帝之所为也。是知冢嫡贤。而臣择立者必亡。若立嫡为乱。执古之道乎。择善为治。曰乱嫡庶之制乎。且天子之孝。以安宗庙。克荷祖考之业。卜世于长久。岂以择善废不肖为罪乎。至唐虞之君。知其子朱均不肖。不可付以宗庙之重。又惧其流毒于生民。乃弃其子而禅于有德。若次子之贤。遽以配天之业。授于他人乎。是知君唯其明。不必拘伯仲之制。易曰。明两作离。荐雷震。若不明不法。此覆国亡家之罪人也。何长之为。若君明于上。小人比周之党。其能进乎。其获用乎。其寘于乱乎。主少不明者。乱之本也。故曰元良者。天下之本也。莫若先以正之。正之者。非在废长。择善而已。无使叔孙之祷曰。主少。国家多难。祝我者使我速死。无及于乱。此忧之深也。悲哉。
论郑伯克段于鄢(隐元年)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四七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三、《历代名贤确论》卷二○、乾隆《新郑县志》卷二五 创作地点:四川省眉山市
《春秋》之所深讥、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: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,齐国夏、卫石曼姑帅师围戚,而父子之恩绝;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,而夫妇之道丧;郑伯克段于鄢,而兄弟之义亡。此三者,天下之大戚也。夫子伤之,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,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。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,逐之可也,逐之而立其子,是召乱之道也。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,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,灵公也。故书曰「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」。蒯聩之不去世子者,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。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?逐之而立其子也。鲁桓公千乘之君,而陷于一妇人之手,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,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,故书曰「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」,言其祸自公作也。段之祸生于爱。郑庄公之爱其弟也,足以杀之耳。孟子曰:「舜封象于有庳,使之源源而来,不及以政」。孰知夫舜之爱其弟之深,而郑庄公贼之也。当太叔之据京城,取廪延以为己邑,虽舜复生,不能全兄弟之好,故书曰「郑伯克段于鄢」,而不曰「郑伯杀其弟段」。以为当斯时,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。夫妇、父子、兄弟之亲,天下之至情也,而相残之祸至如此,夫岂一日之故哉!《谷梁》曰:「克,能也。能,杀也。不言杀,见段之有徒众也。段不称弟,不称公子,贱段而甚郑伯也。于鄢,远也。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,而杀之云尔。甚之也」。然则为郑伯宜柰何,缓追逸贼,亲亲之道也。呜呼,以兄弟之亲,至交兵而战,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。虽缓追逸贼,而其存者几何,故曰于斯时也,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。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。《公羊传》曰:「母欲立之,已杀之,如勿与而已矣」。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,是何思之不远也。《左氏》以为段不弟,故不称弟,如二君故曰克,称郑伯讥失教,求圣人之意,若《左氏》可以有取焉。
论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五一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五、《唐宋名贤确论》卷二、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经籍典卷一九九 创作地点: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
公子翚请杀桓公以求太宰。隐公曰:「为其少故也。吾将授之矣。使营菟裘,吾将老焉」。翚惧,反谮公于桓公而杀之。苏子曰:盗以兵拟人,人必杀之。夫岂独其所拟,涂之人皆捕击之矣。涂之人与盗非仇也,以为不击,则盗且并杀己也。隐公之智,曾不若涂之人,哀哉。隐公,惠公继室之子也。其为非嫡,与桓均耳,而长于桓。隐公追先君之志,而授国焉,可不谓仁乎?惜乎其不敏于智也。使隐公诛翚而让桓,虽夷、齐何以尚兹。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,则施优来之。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,则赵高来之。此二人之智,若出一人,而受祸亦不少异。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诛,李斯不免于二世之戮,皆无足哀者。吾独表而出之,以为世戒。君子之为仁义也,非有计于利害。然君子之所为,义利常兼,而小人反是。李斯听赵高之谋,非其本意,独畏蒙氏之夺其位,故勉而听高。使斯闻高之言,即召百官、陈六师而斩之,其德于扶苏,岂有既乎。何蒙氏之足忧。释此不为,而具五刑于市,非下愚而何?呜呼,乱臣贼子,犹蝮蛇也。其所螫草木,犹足以杀人,况其所噬啮者欤。郑小同为高贵乡公侍中,尝诣司马师。师有密疏未屏也,如厕还,问小同:「见吾疏乎」?曰:「不见」。师曰:「宁我负卿,无卿负我」。遂酖之。王允之从王敦夜饮,辞醉先寝。敦与钱凤谋逆,允之已醒,悉闻其言,虑敦疑己,遂大吐,衣面皆污。敦果照视之,见允之卧吐中,乃已。哀哉小同,殆哉岌岌乎允之也。孔子曰:「危邦不入,乱邦不居」。有以也夫。吾读史得鲁隐公、晋里克、秦李斯、郑小同、王允之五人,感其所遇祸福如此,故特书其事。后之君子,可以览观焉。
问定何以无正月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五四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六、《历代名贤确论》卷一七、《唐宋名贤确论》卷二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对:始终授受之际,《春秋》之所甚谨也。无事而书首时,事在二月而书王二月,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,例也。至于公之始年,虽有二月、三月之书,而又特书正月。隐元年:「春王正月。三月,公及邾仪父盟于蔑」。庄元年:「春王正月。二月,夫人孙于齐」。所以揭天子之正朔,而正诸侯之始也。《公羊传》曰:「缘民臣之心,不可一日无君。缘始终之义,一年不二君。不可旷年无君」。故诸侯皆踰年即位而书正月。定公元年书曰:「王三月,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」。先儒疑焉,而未得其当也。尝试论之。《春秋》十有二公,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,文公、成公、襄公、哀公也。摄而立,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,隐公也。先君不以其道终,而己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,桓公、庄公、闵公、僖公、宣公、昭公也。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,庄公、定公也。在外踰年而后至者一,定公也。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,然未尝有踰年而后至者,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,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。正月者,正其君也。昭公未至,定公未立,季氏当国,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?此定之所以无正月也。《公羊传》曰:「正月者,正即位也。定无正月者,即位后也。定、哀多微辞」。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,国当绝,定公不得继体奉正,故讳为微词。呜呼,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,是鲁遂无君矣。《谷梁》以为昭无正终,故定无正始。观庄公元年书正,则不言而知其妄矣。谨对。
谏造章敬寺书 中唐 · 高郢
出处:全唐文卷四百四十九
八月二十五日。草莽臣前乡贡进士高郢昧死再拜稽首献书阙下。从谏如流者。君之明也。有犯无隐者。臣之忠也。君明臣忠。国之利也。当陛下至明之化。纳谏之日。臣敢爱其死以隐其忠乎。臣伏见奉为先太后造章敬寺。陛下大孝因心。与天罔极。蒸蒸之思。惟舜其难。至德要道。无以加也。然臣伏见以毕力追孝。诚有所益。妨时剿人。亦有所损。先太后圣德。不必以一寺增辉。国家永图。无宁以百姓为本。舍人就寺。何福之为。以臣愚蒙。不知其所。昔鲁庄公丹桓公庙楹而刻其桷。可为孝乎。然而春秋书之为非礼。汉惠帝及孝景孝宣令郡国诸侯立高祖及太宗高宗代宗之庙。当时创制。不据礼经。至元帝时。与博士议郎斟酌古礼。一朝而罢之。岂元帝不敬宗庙。乃王者示人以轨物也。夫廊庙者。宗社之所在。神灵之所凭。犹不可无故而饰之。越礼而立之。况此寺非宗社所安。神灵所宅。而殚万人之力。以邀二梵之报。其不可亦明矣。间者昆吾孔炽。荐食生人。今犹不悛。偷居宇下。百姓凛凛。无日不惕。遣将攘却。无尺寸之功。陇外壤地。委之豺狼。太宗文武皇帝封殖万有。传之陛下。一夫不获。尺土见侵。告成之时。犹恐有阙。况甚于一夫尺土者乎。用武已来。十三年矣。伤者不救。死者不收。缮乘补卒。至今未已。夫兴师十万。日费千金。则十有三年百万之众。资粮屝屦。取足于人。人之困竭。胡可胜纪。劳疲宛转。十不存二。父子兄弟。相视无聊。延颈嗷嗷。以俟王命。此皆陛下宜伸勤恤之恩。降哀痛之诏。纵未暇分散谷帛。以赡鳏寡。犹当务省侈费。以喔咻之。奈何戎虏未平。侵地未复。金革未戢。疲人未抚。太仓无终岁之储。大农有榷酤之弊。陛下忍以此时兴力哉。自八月以来。时雨愆候。禾稼少损。菽麦失时。黔首狼顾。忧在艰食。岁若不给。将何以救。无寺犹可。无人其可乎。臣窃料此寺数年方成。土木之劳。工用之费。不虚府库。将焉取给。府库既竭。则又诛求。傥穷匮不堪。鼠窃之盗起。戎狄乘间。狗吠之惊急。得不为陛下深忧乎。臣闻圣人受命于天。以人为主。苟功济于天。天人同和。其功大矣。自然上则宗庙受其福。下则子孙赖其庆。故孝经云。德教加于百姓。刑于四海。盖天子之孝也。又云。明王事父孝。故事天明。事母孝。故事地察。又云。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。宗事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。是以四海之内。各以其职来祭。诗曰。无念尔祖。聿脩厥德。又曰。既受帝祉。施于孙子。是知王者之孝。在于承顺天地。严配宗考。敬慎德教。以临兆人。俾四海诸侯。欢心助祭。延福流祚。永永无穷耳。岂闻崇建梵宫。彫琢金玉之为孝乎。且佛本无相。不可以有相求。道本无为。不可以有为得。陛下岂驰心于有为之境。而邀福于有相之功哉。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臣闻夏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。人到于今称之。梁武穷土木而致饰乎寺宇。人无得而称焉。陛下若节用爱人。当与夏后齐驾。何必劳人动众。而踵梁武之遗风乎。制造初兴。役费尚浅。人贵量力。不贵必成。事贵相时。不贵必遂。陛下若回一人之虑。从万姓之心。必是陛下圣德孝思。格于天地。湛恩沛泽。济乎生灵。生灵效诚。天地幽赞。千福万禄。先后受之。岂与一寺较其功德乎。陛下以臣言谏于诳妄(疑)。伏请令公卿列士廷议。可否得其中。则天下幸甚。臣郢不胜愚忠恳直之至。谨投招谏匦以闻。
郑馀庆私庙配祔议 唐 · 韦公肃
出处:全唐文卷七百十三
古者一娶九女。所以于庙无二嫡。自汉秦以下。不行此礼。遂有再娶之说。前娶后继。并是正嫡。则偕祔之义。于礼无嫌。谨按晋骠骑大将军温峤。相继有三妻。疑并为夫人。以问太学博士。陈舒议。以妻虽先殁。荣辱并随夫也。礼祔于祖姑。祖姑有三人。则各祔舅之所生。如其礼意。三人皆夫人也。秦汉以来。诸侯不复一娶九女。既生娶以正礼。殁不可贬。自后诸儒。咸用舒议。且嫡继于古则有殊制。于今则无异等。今王公再娶。无非礼聘。所以祔配之义。不得不同。至于卿士之家。寝祭亦二妻位同几席。岂享庙之礼而有异乎。是知古者庙无不嫡。防侄娣之争竞。今无所施矣。古之继室。皆媵妾也。今之继室。并嫡妻也。不宜援古一娶九女之制也。而使子孙祭享不及。或曰。春秋声子不入鲁侯之庙。如之何。谨按鲁惠公元妃孟子卒。继室以声子。声子之侄娣。非正也。自不合入鲁公之庙明矣。又武公生仲子。则仲子归于鲁。生桓公而惠公薨。立宫而奉之。追成父志。别为宫也。寻求礼意。则当然矣。未见前例如之何。谨按鲁南昌府君庙有荀氏辥氏。景帝有夏侯氏羊氏。圣朝睿宗庙有昭成皇后窦氏肃明。皇后刘氏。故太师颜鲁公祖庙有夫人殷氏继夫人柳氏。其流甚多。不可悉数。略稽礼文。参诸故事。二夫人并祔。于礼为宜。
论遣使劄子(绍兴五年五月) 宋 · 胡寅
出处:全宋文卷四一六二、《斐然集》卷一一、《三朝北盟会编》卷一六七、《古文集成》卷二九、《崇古文诀》卷三四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八六
臣窃闻遣使入云中,已有定议。臣愚陋,蒙陛下擢寘从班,职在献纳。虽小事失当,犹合上闻,况遣使体大,纵使初不预议,苟心有所未安,岂敢缄默?辄形论奏,伏望陛下留神省察。昔孔子作《春秋》以示万世,人君南面之术无不备载,而其大要则在父子君臣之义而已。鲁桓公为齐所杀,鲁之臣子于齐有不共戴天之仇。而庄公者乃桓公之子也,非特不能为父雪耻,又与齐通好。元年为齐主王姬,四年及齐狩于禚,五年会齐同伐卫,八年及齐同围郕,九年及齐盟于蔇,是年为齐纳子纠。仲尼恶之,备书于策,以著其释怨通和之罪。鲁庄惟忘父子君臣之义也。鲁之臣子则而象之,故公子牙弑械成于前,庆父无君动于后,卜齮圉人荦之刃交发于党氏武闱之间,鲁之宗祀不绝如线。此释怨通和之效也,岂非为后世之永鉴乎?女真者惊动陵寝,戕毁宗庙,劫质二帝,涂炭祖宗之民,乃陛下之雠也。顷者误国之臣自知其才术不足以戡定祸乱,而又贪慕富贵,是故诪张为幻,遣使求和,苟延岁月,九年于此,其效如何?彼之一身,叨窃爵位而去,曾何足道,而于陛下圣德、国家大计,则亏丧多矣。所幸陛下勇智日跻,灼然独见于邪言久惑之后,奉将天讨,罪状豫贼,再安国步,渐图恢复。天下忠臣义士,闻风兴起,各思自效,以佐丕烈。譬如人行万里,登车出门,又如支梧厦屋,初正基柱。存亡治乱,实系此时。今乃无故蹈庸臣之辙,践阽国之址,犯孔子之戒,循鲁庄之事,忘复仇之义,陈自辱之辞,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或谓不若是少有贬屈,其如二帝何?臣应之曰:自建炎丁未以至甲寅,所为卑辞厚礼,以问安迎请为名而遣使者不知几人矣,知二帝所在者谁欤?见二帝之面者谁欤?闻二帝之言者谁欤?得女真之要领者谁欤?因讲和而能息敌兵者谁欤?臣但见丙午而后,通和之使归未息肩,而黄河、长淮、大江相次失险矣。臣但闻去年冬使者还言酋豪帖服,国势奠安,形于奏章,传播远近。曾未数月,而刘豫挟虏,称兵犯顺矣。女真者知中国所重在二帝,知中国所恨在劫质,知中国所畏在用兵,则常示欲和之端,增吾所重,平吾所恨,匿吾所畏,而中国坐受此饵既久而后悟也。天下其谓自是改图必矣,何为复出此谬计耶?苟曰姑为是尔,则岂有修书称臣,厚费金币,而成就一姑为之事也。苟曰以二帝之故不得不然,则前效可考矣。岁月益久,虏情益閟,必无可通之理也。臣尝思之,陛下与女真绝,则臣下无所得,而人主为义;举若通和,则利归下,而人主受其恶。故凡愿奉使通和者,皆身谋,非国计也。陛下何不据孔子之论而决此策乎?自王安石废黜《春秋》,天下学士不知尊尚,一旦乱臣贼子接迹乎四海。幸遇陛下笃信此书,孔子之志将伸于今日,便当考笔削之意,断当今之事,则行一二大者,陛下美名辉映千古矣。当今之事莫大于夷狄之怨也,欲纾此怨,必殄此雠,则用此之人而不用讲和之臣,行此之政而不修讲和之事。使士大夫三军百姓皆知女真为不共戴天之仇,人人有致死女真之志,百无一还之心,然后二圣之怨有可平之日,陛下为人子之职举。臣等驽下,伸眉吐气,食息世间,亦预荣矣。苟为不然,以中国万乘之君而称臣于雠敌,则宰相而下皆其陪臣也。借使女真欣然讲解,以一将军将数万众驻兵泗水之上,愿与陛下面相结约,歃盟而退,不知陛下何以待之?则又欲变置吾之大臣,分部吾之兵将,割吾之地土而取其租赋,有一于此,其能从之乎?从之则无以立国,不从则隳败和好,将何据而可?臣实戆昧,思之不通。是以略具古义,浼渎聪听,惟陛下试加采择。或合圣意,即以世仇当复,无可通之义,明降指挥,寝罢奉使之命。刻印销印,俄顷之间,初无害日月之明,适足以彰陛下好谋能听之美,免累圣德,误国大计。臣不胜区区纳忠之至。取进止。
〔贴黄〕臣恐议者欲以遣使为名,而实行间探,此又不可者。小人惟利可以使之,曷若召募敢于深入之人,厚与金币资遣之。有归者必得虏中动静,或不归则不过丧失一夫而已。何必自损名位,然后可乎?伏乞圣察。
又:若曰通书尼雅满,则尼雅满是亲自用兵破京师,取二帝者也,于书上如何称呼,实是无辞可措。伏乞圣察。
又:臣闻君臣谋议,务为明白。若陛下心知不可,则当明白宣谕建议之臣,不必含糊隐忍,以遂过举之失。
魏梁解 北宋 · 欧阳修
出处:全宋文卷七三○、《欧阳文忠公集》卷一七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四三六
予论正统,辨魏、梁不为伪。议者或非予大失《春秋》之旨,以谓魏、梁皆负纂弑之恶,当加诛绝,而反进之,是奖篡也,非《春秋》之志也。予应之曰:是《春秋》之志耳。鲁桓公弑隐公而自立者,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,郑厉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,卫公孙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,圣人于《春秋》,皆不绝其为君。此予所以不黜魏、梁者,用《春秋》之法也。魏、梁之恶,三尺童子皆知可恶,予不得圣人之法为据依,其敢进而不疑乎?然则《春秋》亦奖篡乎?曰:惟不绝四者之为君,于此见《春秋》之意也。圣人之于《春秋》用意深,故能劝戒切,为言信,然后善恶明。夫欲著其罪于后世,在乎不没其实,其实尝为君矣,书其为君,其实篡也,书其篡,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,则四君之罪,不可得而掩耳。使为君者不得掩其恶,则人之为恶者,庶乎其息矣。是谓用意深而劝戒切,为言信而善恶明也。凡恶之为名,非徒君子嫉之,虽为小人者,亦知其可恶也。而小人常至于为恶者,盖以人为可欺,与夫幸人不知而可掩耳。夫位莫贵乎国君,而不能逃大恶之名,所以示人不可欺,而恶不可掩也。就使四君因圣人诛绝而其恶彰焉,则后世之为恶者,将曰彼不幸遭逢圣人黜绝而不得为君,遂彰其恶耳,我无孔子,世莫我黜,则冀人为可欺而恶可掩也。如此,则侥倖之心启矣。惟与其为君使不得掩其恶者,《春秋》之深意也。桀、纣不待贬其为王,而万世所共恶者也。今匹夫之士比之颜、闵则喜,方之桀、纣则怒,是大恶之君不及一善之士也。《春秋》之于大恶之君不诛绝之者,不害其褒善贬恶之旨也。惟不没其实以著其罪,而信乎后世,与其为君而不得掩其恶,以息人之为恶,能知《春秋》之此旨,然后知予不黜魏、梁之是也。
正统论 北宋 · 陈师道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六七、《后山居士文集》卷七、《古文集成》卷四○
统者,一也。一天下而君之,王事也,君子之所贵也,吾于《诗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孟子》见之也。《周南》自风而雅,王者之事也;《召南》自家而国,诸侯之事也。公羊子曰:「王正月者,大一统也」。孟子曰:「伊尹、孔子得百里之地,皆能朝诸侯而有天下也」。夫正者,以有贰也,非谓得之有正与否也。天下有贰,君子择而与之,所以致一也。不一则无君,无君则人道尽矣,吾于《中说》见之也。王子曰:「中国有一,圣人明之;中国有一,圣人除之」。夫列国并立而不相尚,君子必致于一者,不欲天下一日而无君也,吾于《春秋》见之也。《诗》降于风,《书》绝于《文侯之命》,则天下无王矣,《春秋》所以作也。天下无王而正月必书王者,所以君之也。由周而上,天下为一,学者所不论也。由周而下,至于五代,其所论者五焉:有其位而不一者,东周是也;有天下而无位者,齐、晋是也;有其统而为闰者,秦、新是也;无其统而为伪者,魏、梁是也;上无所始,下无所终,南、北是也。正之说有三,而其用一。三者,天、地、人也。天者,命也,天与贤则贤,天与子则子,非人所能为也,故君子敬焉。地者,中国也,天地之所合也,先王之所治也,礼乐刑政之所出也,故君子慕焉。人者,德功也,德者化也,功者事也,故君子尚焉。一者,义也。可进则进,可黜则黜,而统有归矣,吾于《诗》与《春秋》见之也。西伯,诸侯也,君子与其王;平、桓,周之馀,而君子夺其王也。隐公摄位,而先君之元子,君子与其君也;桓公世子也,王与诸侯大夫国人君之,而王法之所讨,君子黜之。文王,西夷之人;秦与吴、楚,戎蛮也,君子进而中国之也。杞,夏裔也,君子斥而夷狄之也。自周之东,夷于诸侯,其所有者号尔,故《诗》降而《书》绝之,君子盖有待也。夫《诗》降而《书》绝,则天下无周矣,王者可以作也,而卒无以代之,徒以先王之世,天下须君而复与之,岂君子所欲哉!桓、文一中国,却外夷,出民水火之中,有功矣。而天命未改,故管仲不得而革也。夫周存之者,天也,文武之泽也;黜之者,人也,天下之法也。此周与齐、晋之辨也。秦之昭襄始亡周而臣诸侯,及始皇又合六国而为一,而学者不以接统,岂不已甚矣哉?以秦之暴,疾之可也,而不谓天下为秦可乎?夺之,其谁与哉?新莽,汉之盗也,而汉讨之。是犹夏之穷羿、卫之州吁,而齐之无知也,而学者疑其年,吾于《春秋》见之也。鲁昭公之失国,寓于诸侯,而季氏服君之服、行君之事者七年,君子以其前系之昭,其后系之定,则以元始属之建武其可矣。此秦、新之辨也。三国之一,吾于续书见之也。汉,中邦之旧也,刘、葛之所造也,君子之所向也,而地则四隅也,德远而功迩,君子不得而私焉。吴、魏皆有志于天下,又皆有功于民,而魏则中州也,于是与之,其得已乎!此曹魏之辨也。自晋而下则为陈,陈亡于隋,则有终。自隋而上则为魏,魏而上为燕、赵。赵,继晋者也。晋之亡犹秦也,非人亡之也。举天下而弃之,智者得之,而谓之逆乎?其事则汉唐,其名则霸,其义则虽非桓、文,亦非晋之罪人也,则有始。石氏,羯也;慕容氏,鲜卑也。然居中国之位,有中国之民,而行中国之政矣,是犹《书》之秦,《春秋》之吴、楚也。燕、赵不为夷,而谓魏为狄乎?南、北之变,吾于《元经》见之也。晋之东,犹汉也,属而继宗,古之制也。其所以贵者,以中土之无代也,君子因其旧而与之,犹周也。皇始授魏,进之也,天也。而帝晋者,人也。魏可贵而未贵,晋可贱而未贱,故君子持之也。持之者,待其定也。晋、宋有其志又有其功,而魏未有以胜之。武、文没而孝文兴,于是南北定矣,故宋亡而帝魏也。孝建之后,可以夺矣,而君子不忍者,武、文之泽也,故因其亡而取之。或曰:魏假之华,齐、梁、陈斥之蛮,无乃悖乎?曰:夷而变,虽未纯乎夏,君子进之也;夏而变,虽未纯乎夷,君子斥之也,矧其纯乎?孔子曰「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」,而不考其素善其变也,又况终身由之者乎?「色斯举矣」,而不察其著,恶其变也,又况言弗行乎?此南、北之辨也。学者拟梁于新,而唐非其族也,且其取之,夺也,非讨也,吾于《春秋》见之也。楚比,盗也,而弃疾杀之,君子书之,曰「公子弃疾杀公子比」,以情不以迹也。梁之存犹魏也,此朱梁之辨也。吾于正统,质之经以定其论,资之公以济其义,折众说之枉而归诸正,庶乎其可也。
跋唐质肃公诗 宋 · 汪伯彦
出处:全宋文卷二九七○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一九二
余少壮时,盖闻质肃公唐子方皇祐中为御史,剧诋文潞公金丝灯毬锦事,贬春州别驾。李师中送行诗有曰:「并游英俊颜何厚,已死奸谀骨尚寒」。天下歌咏,闻其风而悦之。又闻熙宁间其子林父自谏院论列王荆公行新法事,越班叩陛,造膝尽言,贬监广州军资库。谢表有曰:「方圣虑图成于元宰,而庙谟渐系于憸人。房、杜之业未成,卢、李之风已炽」。高风劲节,惟质肃公是似。余诵其诗、读其表,想见忠鲠,恨不出乎其时,亲见其人。乌乎!二君子所遭之时异,而当言责之任则同;所言事不同,而其所以爱君尽忠、冒鼎镬、触权宠、甘谪逐,无或异焉。然而质肃公春州之贬,当路诸公营救甚力,不数月而起监郴阳税,俄倅长沙,稍稍复用。至神考时,虽召参大政,议论与时宰背驰,直道不得行,而邦国有殄瘁之叹矣。谏院公番禺之贬,当时同趣诸公相继去国,无与为力者,卒死于流放。忠臣义士,未尝不为之愤懑而长太息也。绍兴乙卯秋九月朔,质肃公之侄孙、谏院公之从侄新邵阳太守遵,以质肃公、谏院公斥谪初时台臣章疏、诸公送别及到任谢表等文一钜轴携诣余曰:「遵叔祖父质肃公、伯父谏院公有直声于皇祐、熙宁间,卒不获伸其志。既殁,皆以怨仇当轴,若时公卿闻人往往畏偪,不敢志铭,俾前人业履,无以表见。虽事书信史,而孝子慈孙,不无憾焉。遵将刻诸石,以光昭先祖之令德,而传之于不朽」。丐余题跋,以发幽光。余老不敏,不能发明万一,姑叙其概于前,且伸其辞于后曰:昔鲁隐公将观鱼于棠,臧僖伯谏之,曰:「凡物不足以讲大事,其材不足以备器用,则君不举焉」。质肃公论灯毬锦事殆似之矣。鲁桓公纳郜大鼎于太庙,僖伯之子臧哀伯谏之,曰:「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照临百官,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。今灭德立违而寘其赂器于太庙,其若之何」?谏院公之论列新法事,殆亦似之矣。或曰:「臧氏父子继世为善,周内史有言,曰『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』?唐氏之门,质肃公之后,宜其有谏院公,而谏院公之后,又何其寂寥而无闻耶」?余应之曰:蹠之寿,回之夭,天之报施善人,于此有不可得而致诘者矣。昔辛寥为毕万筮,其占曰「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」,余于是借以为唐氏占云。新安居士汪某廷隽谨题。
通鉴托始论 宋末元初 · 王柏
出处:全宋文卷七八○一、《鲁斋集》卷九、《王鲁斋先生传集》卷一、《金华文徵》卷七
圣贤吾不得而见之矣,而得见圣贤于书;治乱吾不得而见之矣,而得知治乱于史。事纪于言,理寓于事,非事则理不可见,非言则事不可传。大哉,书与史之功乎!所以开万世之光明,立人心之好恶也。《书》曰:「天叙有典」。典者,君臣父子长幼夫妇朋友之伦也。因其生而分之以其所当处者谓之叙。又曰:「天秩有礼」。礼者尊卑贵贱等级隆杀之品也。因其叙而与之以其所当得者谓之秩。德者得也,得其道于心而不失之谓也。是以表章而荣显之于车服、名器之内,故曰:「天命有德,五服五章哉」!夫命者天之令也,人主体之而代天行化也。唐虞之世,面命之而已,虽尧之命舜,舜之命禹,皆命之以天下,亦不过执中之数语。至于命九官,咨二十有二人,往往见之于「都俞吁咈」之间。及殷高宗之命傅说,亦不出于一时之训诫,必皆叮咛于「钦哉」之一词。周之治尚文,然后有策命之礼,命微子,命蔡仲,命君陈,命毕公,命君牙,凡五篇皆成周盛时之文。穆王之二命已不可同年而语。平王之命文侯,悲叹感伤,气象索然,圣人存于《周书》之后,于以著王辙之所以东也。逮其末年,归惠公仲子之赗,圣人存于《春秋》之首,于以伤王辙之所以不复西也。甚矣,王之昏也。褒姒之难,废后黜适,王之所亲尝也。今乃以天王之尊,命冢宰之贵,下赗诸侯之妾,若礼所当然而不愧,此圣人绝望于平王,而《春秋》之所自始也。策命盖非常典,授之以土,授之以民,抚之以彝器,旌之以车服,明之以词章,司徒书命,司马与士书服,司空书勋,将之以太宰,侑之以内史,卿逆于境,侯郊劳,馆诸宗庙,馈九牢,设庭燎。及期设主,布几筵,太宰涖之,侯端委而入,太宰以王命命冕服,内史赞之,三辞三命,而后即冕服。既毕,宾飨赠饯,加之以宴好。吁,周之旧典礼经如此之重,授受其可不谨乎!春秋之国,咸沈酣于战争攘夺之中,纲沦法坏,朝贡聘告之使,希阔寂寥于天子之庭者,正以王命之轻也。秉周礼者莫如鲁,请以隐公观之。平王之崩,鲁无吊使,又不供王丧,致武氏子来求赙。后四年,王使樊伯来聘。后二年,南季又聘,而未闻鲁之玉帛入于洛也。桓公弑隐而立,篡贼也,鲁之所当讳也,固不敢命一介之使以告王。王乃使宰渠伯纠来聘,继之以仍叔之子,又继之以求车之使。桓公薨于齐,绐终不以礼,王乃使荣叔追命之,夫何王命之亵也!又以晋国大略言之。曲沃夺宗,叛王屡矣,不惟不之罪,反使虢公命曲沃一军为晋侯,其后侵并诸国,日益强大。文公伐楚,献俘于王,王享醴命侑,命尹氏及王子虎、内史叔兴父策命重耳为侯伯,赐之车服、弓矢、秬鬯、虎贲,曰:「王谓叔父,敬服王命,以绥四国,纠逖王慝」。重耳三辞,再拜稽首,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,受策而出,出入三觐,其仪如此之恭也。惟此一命,于史有光。其次则卫之二命,一追命襄公,一答命蒯聩,皆有辞。自是不复再闻王命。后当威烈王二十有三年,忽有命三晋大夫为诸侯之辞,使人惊喜东周之勃兴,何为有是旷礼也。然既无备物典策,又无王人下临,若之何而命之哉?此又春秋之一变。仆深疑之。我朝治平初,司马温国公奉旨论次历代君臣事迹,锡命曰《资治通鉴》,正托始于三晋之侯。盖公不敢上续《春秋》,而乃下承《左氏传》,传以赵丧智伯终,《通鉴》以智伯立后始。然智伯之事陋矣,不足以为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纲,于是提三侯之命而追原智伯于其下,复著其述作造端之意,伤周室名分之大坏,而以「哀哉」二字殿于后。有典有则,正大激昂,所以扶天伦,奠民极,示万世帝王之轨范也。后之儒者,以公之言诚忠厚矣,犹虑其阔于事情也,故致堂胡氏追论晋悼公病于一惰,使大夫主诸侯之盟会于三晋强盛之几,以补司马公谨微之说。此特言其晋之几,而未及乎周之几也。是以朱文公《感兴》以昭王南下而不返,历春秋二百四十二年,王章久已沦散,何独至是而始可论也,此又补致堂之所未及。虽然,述春秋以后之书,舍是亦几无以为托始也。东迁之周平王以晋文侯立,而周已弱;襄王以晋文公定,而周遂衰;敬王以晋大夫立,而周益乱,晋大夫自是争衡于中国矣。况战国之周,土地日蹙,人才日消,王官不备,声名文物,黯无精彩,实不过诸侯一附庸耳。积轻至此,岂足以为天下重哉?仆闻君能制命为义,臣能承命为信。君不能以义制命,则无以使人心丕应,惟命之承。仆因质其疑于太史公,考之帝纪,书命三侯于九鼎震之下,此温公所以开端而著论也。考之世家,则曰魏、赵、韩皆相立为诸侯,岂非因其自相立,不得已而命之欤?又十有八年,田和求为侯,魏使使言,王许之,而后立。详观「许之」一字,即太史公以之而为命也。当是时王命轻于一羽,乌得而拒之哉?五伯莫盛于齐桓、晋文,犹熟视楚之至而不敢问,尚何待后之桓文罪一大夫之自侯也?前乎七十有馀年,卫犹以王命为重,后乎七十有馀年,诸侯自相王,王之不足,而又相帝,则于王何有?上下百五十年,苍姬将讫录,如日之莫,如岁之冬,天叙斲丧,天秩流离,天命僭忒而不可禦,非圣人定之以仁义中正而立极,岂区区智力所能折其冲而摧其势哉?天下固有不可为之时,而圣人则无不可为之道。孔子曰:「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」?圣人固未尝不欲兴周道于东方。孟子亦谓夫子得百里之地而君之,必能朝诸侯,有天下,信不诬也。今考周之亡也,犹有邑三十六,口三万,土地宝器虽俱输于秦,周民遂东,是知王可降而民不可强之从,国可得而民不可强之屈。周之德泽入人如此之深也,在圣人亦未可谓不可为之时,况自有可为之道乎?胡氏乃遽曰「吾末如之何」者,亦勇于自弃矣。
上留守章侍郎秋大阅赋 南宋 · 杨冠卿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一九、《客亭类稿》卷七
《司马法》云: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。圣天子规恢远图,留意武备。亲御鞍马,阅武近郊。威震戎夷,国实幸甚。秋九月,留都大帅待制侍郎蒐明国典,训齐士卒,宣上意也。门下士杨冠卿取《左氏》所书鲁桓公「秋大阅」为题赋之,用以形容甚盛之举。其辞曰:
太昊司秋,时维九月。天子教田猎以习戎,诸侯简车马而大阅。此固国之重事,礼之盛节也。矧曰金陵,龙蟠虎踞,襟带江淮,控扼吴楚。行殿九扉,尝留清跸之尘,而驻翠华之驭。是曰陪都,国之门户。分陕而治,必时硕辅。我公以名世真儒,简知当宁。升西清次对之华,命镇临于兹土。其始至也,砭膏剂肓,剜虻剔蠹。威惠既孚,人士信许。一如家至,口训手拊。夏畦告病,请祷而雨。既饥而穰,饱食安堵。民大欢乐,公犹祗惧。谓夫害藏于隐,患防于豫,泰则大来,丰乃多故。虽天子接千岁之统,大臣轸四方之虑,万民是若,百废具举,当保治而已乱,敢专文而废武。乃命僚佐,将校镇戍。锻砺戈矛,训齐队伍。前期戒饬,莫予慢侮。云合水回,有万其旅。法遵司马兮既叶于仲冬,经考获麟兮又符于壬午。月亚于良,日用其刚。金神按节,玉女降霜。天镜静而云不翳,地轴清而尘不扬。公乃衣狐貉,控骕骦,灿军容,阅戎行。云颓火炽,山行水立,抱地势也;穷谷雪深,鬼行无迹,听号令也;鱼丽鳞鳞,偃月斜斜,布阵形也;星陨电落,鹘翻鹰击,角斗争也;胾肥东山,酿盎淮浦,犒士卒也;刀布川流,茧缕蚁叠,输赉予也。轮运蹄负,辘辘驿驿,肩赪汗赭,欢腾笑溢,杳不知其数,抑何夥也。人如虎兮马如龙,甲曜日兮车斗风。倏往兮忽来,驰突兮奔冲。军声沸兮山四摇,阵云捲兮天一空。小安邑之水灌,陋咸丘之火攻。岂特捣奸心而雄国势,又将助杀气而全天功也。若乃金革无声,幕乌不惊,振旅而入,棠阴深明。马归于厩,士休于营。令朝行于一日,威夕遍于百城。良由方伯之修职,曾小试于勒兵。皇乎哉,号发令施,霜惨冰冽,营垒增明,麾帜变色。一申将军之令,若临淮代尚父于朔方之时,其严整有如此者。属尔櫜鞬,崇我斧钺,以宰相礼,受将臣谒。大明上下之分,若凉国见晋公于淮西之日,其仪度有如此者。淳熙圣人,膺运龙起,梦说以康兆民,命相使宅百揆。将以归齐人之疆,澡渭水之耻。诗衮绣而书归禾,非我公其孰能与此?客有衔戴殊私,形容盛美,声为歌诗,以献天子。盖将请勒勋于鼎彝,又且特书屡书于太史。
十论 其六 桓文 南宋 · 曾丰
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八四、《缘督集》卷一五
圣人之道,有正焉,有权焉,参用之。其参用之何也?不执一也。其不执一何也?恶之也。其恶之何也?为其贼道也。若管、晏者,可谓贼道矣,蹈道则未也。虽然,特大夫之有家者尔。进而诸侯,又进而天子,谁独无家也乎?今夫不仁之封,舜志也,而牵于象;不告不取,舜志也,而夺于瞽叟。舜岂徒知有弟而不知有父母者哉!盖弟虽当封,象不足封也。以其不足封而废其所当封,而舜不然,曰兄弟之间,姑正焉可也。娶虽当告,瞽叟不足告也。不以其不足告而废其所当告,正也,而舜不然,曰父子之间,姑权焉亦可也。可以正而犹权,可以权而犹正,胥贼道也。若舜者,可谓蹈道矣,贼道则否也。呜呼!舜则否而桓、文则然,故孔子有言也,桓公正而不谲。谲,权也。孔子之意孰为?为哀姜也。文公谲而不正,孔子之意何为?为怀嬴也。其为哀姜、怀嬴何也?曰:哀姜之乱,鲁桓公杀之,正也;不必杀,亦可也。秦之纳怀嬴,文公受之,谲也;不必受,亦可也。而哀姜,桓公之同姓也。夫怀嬴,文公犹子之妇也。桓公以为哀姜之不杀则私,私则害伯;吾谓杀之则害义。文公以为怀嬴之不受则秦嫌,嫌则害反国;吾谓受之则害礼。义而诚害伯,诚害反国尔,将曰舜亦区区者,又奚为?吾谓患不为舜尔,夫为舜,不惟无害乎礼义,亦无害其为伯与反国也。伐楚而责菁茅之不入,仗义之效也。哀姜之归,假令以同姓之故姑全之,以声于诸侯,诸侯必义我也,谁复以私疑之哉?缪公悔过之贤君也,怀嬴之纳,盖不审之过。假令以犹子之故明告之,则缪公必悔,悔则德我之不暇,而尚何嫌哉?故曰不惟无害乎礼义,亦无害其为伯与反国也。而桓、文不由也,故孔子交讥焉。其讥桓公也,犹曰哀姜之归,可以谲全之,而犹正云尔,甚之也。其讥文公也,犹曰怀嬴之纳,可以正却之,而犹谲云尔,罪之也。然则为桓、文者奈何?曰:如舜而已矣。或曰:舜何可当也,少贬焉奈何?曰:鲁庄公筑王姬之馆于外,《传》曰:「主王姬者,必自公门出,于庙则已尊,于寝则已卑」。不筑则尊卑之序悖矣。故筑,礼也。时鲁丧也,齐鲁雠也,仇雠非所以接婚姻也。衰麻非所以接弁冕也。筑而不于外则丧雠,道乖矣,故筑之外,变之正也。呜呼!王姬之事,哀姜、怀嬴之事,等家事也,而轻重之自异也。庄公之筑,孰与夫桓之文之受者为重也?且于正变焉裁之,而要其两得。今也奈何不于正谲焉裁之,而听其两失哉?故孔子之于桓也甚之,于文也罪之,于庄也可之。虽然,庄亦善于此尔,必欲为万世法,非舜不可。故学舜而不至,则为桓、文;学桓、文而不至,则其杀也殆不翅嫂溺而不援,其受也殆与鲁之娶于吴者同科。是豺狼而已矣,焉足乎讥!
十论 其七 衰盾 南宋 · 曾丰
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八四、《缘督集》卷一五
君子之于道,无可也,无不可也,裁之而已矣。裁之心而贞,裁之身而正,裁之家而齐。久矣,家政之未易裁也!夫苟能裁,上则为舜,下亦不失为鲁庄公。苟为不能,则管、晏,甚则桓公也已矣。虽然,特家事尔。春秋、战国以来,以执国之政闻者,大莫如子产,次莫如公孙衍、张仪。子产之使人爱也以惠,仪、衍之使诸侯惧也以怒。兹皆不免乎一偏者也。虽然,如得其正焉亦足矣。而吾闻之孔孟,子产盖众人之母,而仪、衍类非大丈夫也。则彼之惠与怒,意其非正也已矣。《书》曰:「德威惟畏」。《礼》曰:「君子之爱人也以德」。此孔孟之正也。今夫子产直众人之母而已矣,则其所以使人爱者,固非君子之德也。而仪、衍又不得为大丈夫,则其所以使诸侯惧者,夫岂德威也哉!晋卿有曰:赵文子与其子宣子者,其一使人爱,其一使人畏。盖之三子类也,而世率以为正。或曰:特盾不正尔。余惑焉。盖盾之事,其失也彰;衰之事,其失也潜。夫彰,故人得而知之;潜非识者莫知也。「子为正卿而不务德」,此郤缺诘盾之言也;「子为正卿而不讨贼」,此董狐诘盾之言也。以二子之所以诘盾者而溯盾之心,则凡盾之所为,迎公子雍,送射姑帑之类,大抵敢行非度以胁之而已矣,盖不待识者而后知,故曰彰。衰则不然,其操似洁,其言似据,其为政似和易,故虽识者或以为正,我则兹不予,故曰潜。其不予何也?其心术不正也。其不正何也?公重去齐,而衰醉以酒,一不正也;公逊楚礼而衰强之受,二不正也;公怒野人予块,而衰以为有土之兆,三不正也。凡是三不正,盖衰所以为忠,而君子以为是小人之爱其君也,大人格君心之非则不然也。以衰之所以爱其君者溯衰之所以使人爱者,要不过矫情诡词以笼之而已矣,岂君子之德爱也哉!而世率以为正。或曰特盾不正尔,吾故悉言之,以发千载未败之事。然则奚以为未败?曰:抑尝败矣。介之推以二三子贪天之功为诬,盖为衰发也,顾未斥之尔。然则奚以知其为衰发?曰:从亡之臣,虽无虑十数,而最善诬者,莫如衰也。然则奚以知其莫如衰?曰:秦之享公也,公欲以子犯从,子犯逊焉,曰:「吾不如衰之文」。衰行,应对捷出。君子曰:「衰,颊舌之士也」。吾意衰之舌不独发于从公之享,又施于诬天以攘功,不然,从亡之臣如子犯者鲜矣。今自谓不如衰,则之推所谓二三子者,非衰而谁?故吾谓衰之可爱似子产,盾之可畏似公孙衍、张仪。其所为异者,特子产以心而衰以舌,仪、衍以舌而盾以心尔。盾之失在心而人知之,衰之失在舌而人反不知,岂其失之也以舌,而文之也亦以舌耶?此一说尔。又有一说焉。大抵议论人者,于其失甚者则加意,未甚则略之。略之则其失虽彰,而或至于网漏;加意则其失虽潜,往往吹毛而求之不贷也。盖人情则然。今盾败而衰未败,得非盾之失也甚,故董狐、郤缺吹毛而求之,而衰则未为已甚,故人略之欤?呜呼!人既略之矣,又从而文之以舌,虽千载不败可也,而余独吹毛焉者,盖惜夫衰之缪用其心,而未可与入吾孔子之道而已矣。故君子以为衰,冬之日也;盾,夏之日也;孔子,元气也。